【鄭秉泓影評專欄】夠屌精采的成長電影《破處》離不開夢幻島

＊本文涉及關鍵劇情討論，敬請讀者自行斟酌＊

【文／鄭秉泓】要評論《破處》最快最簡便的方式，便是將這部在港版國安法生效（6月30日深夜）之後上映的台灣電影，和當前香港處境做連結，讓香港演員吳肇軒飾演的阿烈最終結局，成為一個象徵。

RIP 打出來很容易，但我真的無法也不願意加上香港兩個字。反正把阿烈的香港背景抹除、假裝吳肇軒沒有香港口音（比起《陪你很久很久》李淳的 ABC 口音及《六弄咖啡館》董子健的中國味，《破處》針對阿烈香港背景所作的角色與情節調整算是最好的），就算是把電影文本所可能觸發的台港關係討論完完全全抹除掉，《破處》仍然是一部精彩的成長電影。

兩男一女伴屍上路尋找棄屍地點的故事前提，如果出現在報紙社會版上也不足為奇。事實上蔡宗翰的原初劇本設定並沒有香港元素，反倒對於萬德蓮的家庭背景（單親媽媽、居所是違建面臨拆遷）有更多著墨。不過這些對於故事核心走向來說並不太重要，《破處》有點像是蔡宗翰和林立書十多年前合作的《九降風》（蔡宗翰是編劇之一、林立書是副導）的另個更簡要的版本，重點在於透過一樁意外事件去講小圈圈的崩毀，然後傳達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失落情緒。就這點來說，《破處》比2013年的運動勵志片《天后之戰》更像林立書的首部作，因為它充滿一種既苦澀又甜美的私密感，這種感覺有時在創作生涯中只會出現一次，如同「破處」人生也是只有一次。

一場荒謬的伴屍旅程，在中國是《落葉歸根》，到了美國則成為《屍控奇幻旅程》（Swiss Army Man），林立書和蔡宗翰的《破處》介於《美國派》和《男孩我最壞》、《A+瞎妹》之間。

《破處》的優點是電影前半部真的搔到抖音、17 直播世代的癢處，它用繽紛鬧熱的炫目視覺吸引觀眾目光，三個主角從動機思維到對話舉止皆從真正的當下出發，編導與角色及觀眾做到真正的三向彼此溝通，沒有故作姿態的刻意裝年輕可愛，也沒有台灣時下 YA 片常犯（創作者不自覺流露出來）的中年人立場、過份傷春悲秋以致流於濫情主義的毛病，簡而言之就是夠屌，沒有空幹。在此一定要特別表揚一下本片演員，《破處》的裸露戲對於台灣電影尺度是相當重要的里程碑，赤裸的身體是這部電影非常重要的一部分，重點不在於展露奇觀或是渲染情色，而是一種直言不諱的誠懇，而是一種豪不扭捏的坦蕩。在《破處》誕生之前，台灣 YA 電影只有蘇照彬 2002 年拍的《愛情靈藥》有這樣的坦蕩直率，沒想到十八年後，林立書和一群勇敢的演員可以突破台灣 YA 片框架，射出一床單的不同風景。

在看《破處》的過程中，有一度令我想到前些時候上映的皮克斯動畫《1/2的魔法》——當你以為這段旅程應該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，它卻轉了個彎往另外一個方向瀟灑走去。《破處》也是如此，看預告以為《破處》是台版《美國派》，它的前半段確實美式YA片元素做足，直到那場「車震戲」出現為止……。

我真的有被《破處》打動。但說真的，無論作為一部YA片一部成長片還是一部公路電影，《破處》既沒能好好把故事說完，亦沒有把角色的心理層次和各種轉折細細呈現出來。林立書拍了半部好電影，但他終究不是賈德‧阿帕托（Judd Apatow，《40處男》與《伴娘我最大》主創），他的中年文青本質在最後露了出來。而這樣的特質幾乎是放棄了敘事節奏，放棄了角色成長，只為成全片尾最終的告別儀式，偏偏那場儀式，神器缺席，阿烈和西施的互動又缺乏足夠的鋪陳，結果一個理當詩化的魔幻謝幕，只能在缺乏餘韻的情況下倉促了結。

那種感覺有點像是破處之後的情緒被草草處理，其實應該可以更加細膩的。於是我只好硬是自行腦補，把阿烈想成拒絕長大的彼得潘，汪洋大海是他唯一可以仰賴的夢幻島。不過夢幻島這個「大絕」不是每個導演都用得起的（過去二十年用得最好的自然是張作驥），衷心希望每個台灣導演都能離開心中的夢幻島，這樣才會真正成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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