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曼哈頓戀舞曲》導演訪談：「舞會文化對美國主流社會的弱點做出了漂亮回應」

丹妮兒・雷索維茲（Danielle Lessovitz），出生於舊金山，畢業於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。她長年於紐約擔任紀錄片拍攝與編劇，編劇作品《北國流浪之心》曾入選2017年坎城影展導演雙週。2019年，由馬丁‧史柯西斯監製的首部導演長片《曼哈頓戀舞曲》，入選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。

電影的英文片名Port Authority是位於紐約曼哈頓的客運總站，為紐約的精神象徵之一。導演表示：「這是一個非常無根的地方，來自不同文化的旅客在此相交和成為彼此的過客。它在LGBTQ社群中也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聚集地。人們來到此地，讓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。」以此片名，與電影萍水相逢而開啟的戀曲，更加相互輝映，別具意義。

您何時開始構思《曼哈頓戀習曲》？

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。我認為每個藝術家都在某種程度上挖掘潛意識。像許多人一樣，我在性別與家庭認同上遭受了極大的創傷，寫作的時候，我才能夠慢慢處理這些累積的情緒。大約十年前，我看了安東尼與強森 (Antony and the Johnsons)的演唱，他們翻唱李奧納柯恩的”If it be your will”。歌曲關於一種無形式、更高層次的愛情影響了我。後來，我搬到紐約，也對於自身的同志身份認同有了進展，當時這是一個令人感到害怕的局面。我還同時得面對大約同時期我父親的自殺事件，對我造成了幾乎無法逃離的痛苦。有一次，我和女友被邀請到Kiki舞會，當時台上有一位舞者，他同時表現出的巨大能量和脆弱完全震撼了我。彷彿他們的靈魂已經超脫了肉身，我也同時瞭解了他們的家庭結構，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，兄弟姊妹或甚至阿姨、外甥等等，這一切都超呼預期的強大。就好像有人突然教我如何開啟另一方的觀點。當晚我就立刻構思出了《曼哈頓戀習曲》的故事架構，並花了大約兩年的時間完成了劇本。

您為什麼選擇在紐約曼哈頓的客運總站開啟電影？

對我來說，這個客運總站是紐約的象徵。是一個非常無根的地方，來自不同文化的旅客在此相交和成為彼此的過客。它在我們的LGBTQ社群中也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聚集地。人們來到此地，讓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。

《曼哈頓戀舞曲》展示了紐約較親密的一面，沒有巴著拍攝那些經典大景。你的電影是如何想像這座城市？

電影裡，只有出現一個在柯斯丘什科大橋拍攝的城市全景（連接布魯克林與皇后區的一座橋）。拍攝當時，這座橋正在翻修中，因此還可以看到天際線。紐約對我來說，最有感的是社區巷弄間的多重質地，像是布什維克、日落公園、東哈林、布朗克斯這些地方，隨著時間所產生的變化，它們營造了那些讓你深知自己住在紐約的時刻。對我而言，主要是人影響了城市面貌。

《曼哈頓戀舞曲》遵循經典的「當男孩遇見女孩」故事結構。你為什麼選擇這種敘述方式？

我認為事實是，這段故事確實需要這結構支撐。在許多方面，這是一個老派愛情故事，但我也換上了現今社會所經歷的細節們。雖說如此，一開始的劇本比現在版本複雜許多，後來在剪輯的時候我們發現，適時刪減片段有助於幫助大家更能感受愛上彼此的過程，例如男主角保羅的生活開始瓦解時。當我們故事回歸單純的結構時，反而更能感受到角色的內心。

「家庭」在電影中是重要的主題。保羅似乎與家庭非常生疏，而小葳則是非常緊密。是什麼讓你決定這樣對立的兩面？

我們經常看到一些來自次文化試圖融入主流社會的故事，這一次我們試圖翻轉。舞會文化（Ballroom culture）對美國主流社會的弱點做出了漂亮回應，有點像緩衝區的功能。在美國，若無法擁有一個支持你的原生家庭，該去哪尋找自身的連結與身份認同？對待那些被主流文化拒絕的人，美國是很非常沒人性的，就連應該從中得利的人也是。我想表達的是就算你原本已是具有優勢的族群，仍然會有感到缺憾的時刻，而去尋找身而為人的答案是人之常情。我更想要推崇那些汲取家庭真義、將之發揚光大的各種多元社群，他們值得我們的尊敬。

您如何得知舞廳場景（Ballroom scene）的存在？你與這個社群之間的關係又是如何建立的？

《巴黎在燃燒 Paris is Burning》 是我的導讀作品，但我並不知道這場景仍然存在，直到我被邀請到一個比較小的Kiki舞會活動，開始認識起這圈圈的人們。漸漸地我們開始約咖啡、吃午餐，很自然就建立起關係。許多因此而認識的朋友，有非常強的流行時尚和音樂品味，我們常常在一些影片作品上合作。

你選擇了一個對Ballroom文化與社群完全陌生的人擔任男主角。這是一種教育觀眾的方式嗎？

我並沒有自覺是這樣，僅僅想誠實地讓觀眾意識到局外人的角度。我們常看到許多電影作品，立即就打入次文化或邊緣族群，彷彿沒有什麼難度。但事實上，我反而想把現實生活中一定會出現的距離感表達出來。我希望觀眾可以從保羅的角度觀看，並且瞭解到「獲得許可」才能加入的重要性。

您如何看待順性別人士扮演的跨性別角色？

在理想世界中，任何演員都可以扮演任何角色。話雖如此，那畢竟是「理想世界」。現實世界是，跨性演員的工作，目前都侷限於跨性別角色，那我認為順性別的演員就不該去佔取。

您如何決定在不物化的情況下拍攝酷兒和跨性別？尤其是跳舞的場景？

我們決定在拍攝的時候將身體的律動與鏡頭緊緊牽連，而不是只有看到體態。我們想要與身體同在一起，而不是僅觀看外在。

《曼哈頓戀舞曲》攝影和對白有著寫實主義的風格。為什麼在大銀幕的忠實呈現對您來說很重要？

電影其實就是涉及真實與虛構，兩者之間並不容易區分。有時候，雖然呈現出來是虛構，卻可以揭示更深層的真相。我不希望觀眾太陷入虛構的面向。在故事中，保羅覺得他必須承擔虛假的自我才能被愛。他想看起來比實際更富有，生活比實際更穩定。為了以電影的形式抓到這個中心，我想盡可能讓攝影以最直白的方式捕捉，並儘量不要放入太多風格。我想對真實與虛構的東西都盡可能誠實，以此給與觀眾更多反饋的空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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